Friday, April 29, 2005

贾璋柯说世界

既然 孙孟晋说得高兴,那好事别让它停,让贾璋柯现身说法,看他如何转动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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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电影导演,曾执导《站台》、《小武》、《任逍遥》等影片。
"后来我拍了一部故事片叫《世界》我越来越觉得一日长于一年,世界就是角落"


  拍完《任逍遥》后,我又回到我的家乡,山西省汾阳县的一个很小的村落去看望我的表弟。我的表弟仍然在这个村子惟一的煤矿工作,但不同的是他比以前变得更加孤独。因为大部分和他一样年纪的年轻人都已经离开农村,去了大的都市或者经济比较发达的南方打工。整个村子走得只剩下了老人、孩子和残疾人。这里土地荒芜,街上罕有人迹。我的表弟向我打听北京的生活。我想他一定是挂念那些去了城市的朋友。这让我想起北京街头的拥挤和喧闹,想起每天都迎面而来的无数张初来城市的面孔,我觉得我应该拍一部关于北京的电影。因为我很难用言语向我的表弟解释城市的一切。
县城几景
  
A.一过十点钟,汾阳县城一片黑暗。为了省电费,夜晚只开马路左侧的路灯
  
B.网吧里倒很热闹,光着膀子搂着马子的小伙子敲几下键盘喝两口啤酒,网吧也兼卖刀削面,后院有客房,盘了传统的土炕以供从虚拟世界归来的人休息。
  
C.文化馆的旱冰场上,一个少年孤傲地滑行,他的手里拿了一听可口可乐,他能在高速的滑行中从容的喝可乐,可乐是他形象工程里重要的道具,他以此与人群区分。
北京
  
约朋友在东四十条桥西北角的江南饭店吃饭,当我赶到的时候我的朋友在一片拆迁过后的瓦砾前等我。江南饭店连带它周围卖保险柜,卖福利彩票的店面都没有了。几天前还车水马龙,眼前却一片荒凉。我越来越觉得,超现实成为了北京的现实。
  
这座城市几年间变成了一个大的工地,一座大的超级市场,一座大的停车场。一方面是各种各样的秀场歌舞升平,一方面是数以万计的人失去工作;一方面是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方面是血肉之躯应声倒下。那些来自外地的民工,用牺牲自己健康和生命的方法点亮夜晚城市的霓虹。而清晨的街道上又走满了初来城市的人潮。我这座城市日夜不分,季节不明,我们得到了“快”,失去了“慢”。

世界公园
  
1993年,我陪父母在京旅游,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我们从北京拥堵的二环、三环喧嚣而出,行车经过荒凉的郊区旷野,来到“世界公园”,挂历里才能看到的异域建筑出现在了眼前,穿越于埃及金字塔和美国白宫之间,途中经过莫斯科红场。耳边印度舞女喧闹的铃铛声和日本音乐的娴静交映成辉。广告板上写着“不出北京,走遍世界”。人们对外面世界热诚的好奇心就这么被简单地满足了。作为人造的景观,“世界公园”一方面说明人们了解世界的巨大热情,另一方面又表明着一种误读。当人们面对这些精心描绘的风景名胜时,世界离他们更加遥远。我想生活在其中的那些人物,表面上可以在毫无疆界的世界中自由行走,实际上处于一种巨大的封闭之中,埃菲尔铁塔,曼哈顿,富士山,金字塔,人们能复制一种建筑,但不能复制一种生活,一种社会制度,或者文化传统。生活其中的人们仍然要面对自己的痛苦。从这个角度讲,享受全球化的成果,并不能解决历史造就的时差。后现代的景观也无法遮掩我们尚存太多启蒙时期的问题。

世界
  
后来我拍了一部故事片叫《世界》。
  
我越来越觉得一日长于一年,世界就是角落。

故事片《世界》故事
  
赵小桃(赵涛 饰)坐在单轨列车上打电话,她说她要去印度。她以前的男朋友突然来找她,他说他要去乌兰巴托。
  
赵小桃说的印度是世界公园的微缩景点,她在公园里跳舞,为游人表演。她以前的男朋友要去的乌兰巴托是蒙古的首都,在北京往北的远方。
  
他们相见,吃饭。小饭馆弥漫的烟雾正好掩饰他们告别的忧伤。
  
赵小桃又坐在单轨列车上打电话,她说她想见他。他是她现在的男朋友,叫成太生(成泰 饰)。他正在艾菲尔铁塔上执勤,是世界公园的保安队长。
  
他们都住在公园里,一起工作,吃饭,游荡,争吵。
  
他们都来自外地,在这座城市里幻想,相爱,猜忌,和解。
  
这是2003年的北京。城市压倒一切的噪音,让一些人兴奋,让另一些人沉默。
  
这座公园布满了仿建世界名胜的微缩景观,从金字塔到曼哈顿只需十秒。在人造的假景中,生活渐渐向他们展现真实:一日长于一年,世界就是角落。

Thursday, April 28, 2005

如果世界只是成堆的符号,喂你还想我说什么?



(转贴) 孙孟晋:关于“世界”的虚幻与真实的命题 

"对于既往诗意的超越

这至少是贾樟柯个人的一部杰作。他以往对底层人群的关注依然不变,而且对生存环境的质疑更为彻底。所谓彻底,是指从《小武》到《任逍遥》的无望诉求被带到更深的层面。他以一种相对冷静的触角去潜入主人公的内心,并从他们的内心来折射这个变形的世界。

《世界》的意义首先在于它的命题。世界公园,从英国的大本钟到法国的凯旋门,几分钟的距离——但它是虚幻的,一如我们小时候观察到的世界,和我们后来接触到的世界有着非常遥远的距离。影片开头,小桃说:她现在去印度,是指那个人造假景里的印度;而她的前男友则对他说,要去乌兰巴托,则是指在真实世界的乌兰巴托。这种对比的含义完全是具有哲学意味的。

后来,就看到小桃和新男友、公园保安队长成太生送别小桃前男友,在一辆驶向某个地方的车里面。给我感觉那个人也许不是去乌兰巴托,乌兰巴托只是一个符号,对于鲜活的生命而言。所以,世界对于挣扎、欢乐与苦难的人们,实在是一个虚空而没法真正抓住的存在。
人世的荒诞

世界里有着相当深刻的隐喻,看看他们那样真实地活着,追寻着爱与友情,但他们又完全被一个更大的世界所抛却。 贾樟柯在影片里表露了他的生存渴望与绝望,这是一种几乎压抑的影调,尽管有着明亮与鲜艳的手笔,但在我看来,那些鲜艳饱含了死亡的气息。或者说,《世界》里的光彩夺人的舞蹈是在悲剧的舞台上的宿命狂舞,骨子里是一种对默默牺牲生命的哀悼。但是,贾樟柯还是让我们看到了他对城市边缘人群的同情与爱,一如既往的。那些人身上有着幻想,有着部分人生勇气,有着探知未知世界的焦虑甚至是自我保护。但当细节非常有质感地凸现时,你会感到笼罩在那个角落之上的世界的无情与虚空。

如果我们把生命放到这样的环境里,你就有一种绝望油然而生。也就是说,贾樟柯以往电影里的诗意,还停留在直接面对的层面。而《世界》不同,它提醒着我们,你触摸得到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相差很远。是一种穿越了生死界限的诗意。

在烟囱底下的叫喊

《世界》的故事性和贾樟柯以前的电影有所不同,打散的表述,出现又隐匿的人物背景,即使是主人公成太生与小桃的关系,一直围绕在索要与抗拒的简单私密状态。我理解贾樟柯的用意,他想尽可能地付诸他的人物以真实性——生活的本质是具体的,甚至是乏味的。当你体验到了每一天所累计与加重的时间关系,你真的就明白了《世界》里在横截面上的厚度。

注意到贾樟柯在电影语言上的突破,大量的象征性空镜头,以及在空间上的整体感。这是他最现代主义的电影,林强的配乐是环境电子——又一次接触了当代人的孤立无援。也就是说,在世界公园里,所有的建筑突出在弥漫的情绪之外。没有见到有人走进那些只在风光电影里有意义的建筑,它们身上有着后现代世界的冷漠感。最有力的例子是成太生骑着白马的夜巡镜头——对我而言,它的影射力量以前只在费里尼的片子里出现。

有人会困惑Flash的穿插是否有必要,但在《世界》里它不仅是现代人的情感联系纽带,还是鲜活与冷漠,挣扎与无望,生与死之间的一层薄膜。加重对主题的发掘。经常的,你看到了一些生活的逻辑,但很快你就被卷走了。面对着对生存世界与生存世界背后的世界的两难判断。

很高兴贾樟柯在表达荒诞的时候,非常柔软地把人性的本质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请允许我用“小心翼翼”这个词,因为在我看来,一个对生活保持清醒同时又不违背良心的人,才会把芸芸众生的无声呐喊看得那么重。我也把小桃拒绝男友触摸身体看作是一种可怜但纯真的自我保护。当你听到她说“我就这么一点资本了”,你应该反应到这是一个越来越面目全非世界里最有尊严的声音。

还有“二姑娘”死后,那几个令人难受的特写镜头。他的父母在非常暗的光线下,坐在写着“囍”字的热水瓶边上(也许有点夸张),不只是悲哀,而是荒谬。3万元塞进了口袋,但一个生命消失了。生命价值的倒置最大力度地体现在“二姑娘”的欠条上。

《世界》的整体感非常强,许多线索有着呼应,比如关于乌兰巴托的幻想,前男友走了,出现了安娜。还有语言上的铺垫,日语、俄语、英语以及山西、温州等地方话,这是对“世界”概念的补充。

“二姑娘”走了,出现了一系列诗意镜头,是沉痛的,也把血液流动的新鲜感抽走:小桃披着白色雨衣以及凯旋门前的喷泉。当然,我更喜欢黑夜里的烟囱竖立的空镜头:有人在狂喊“煤气中毒了”。那一刻,人生的荒谬彻底停滞了。

那首由赵涛演唱的《乌兰巴托的夜》是一首蒙古名曲,由左小祖咒编曲,从请左小祖咒出马也可看出贾樟柯对当前中国文化态势的独特保留。

一部在这个时代非常难得的佳作,因为它表达了对生命的关怀。它也提醒我们:我们面对的世界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

很喜欢这篇评论,让我们一起看贾章柯的世界,让我们一同叹息。

以梦为马

Dreams kill


很喜欢做梦。不是那些杂志征友版那些“爱做梦的少女”的豆芽梦,我的豆没有发芽就死了,长眠在夭折的开花结果里。我爱做的是,睡觉的时候发的,各种颜色的,估他不到的梦。

很多梦我醒来都记得。记得,记着。一般我都会写下来,作为日后自娱自乐的储备,像画一幅风景画,因为此生未必有再碰头的机会。有时看自己记下的梦,原来隔了一晚,或者好多晚,和现实的三层大衣,梦会变得很陌生,陌生得像在看一个熟人的游历。我对这些梦的记录没有什么野心,我觉得纪录只宜权当纪录。尽管我把这些文字拿出来看时总是诚惶诚恐,好像要颂经抹香油,拆开木乃伊膏结着的绷带。可是,那究竟只是纪录。一张明信片拍得再好,最大的功能只是唤起你对某风景的记忆,或者好奇,亲历其境毕竟不一样。写下来的是梦干廋的一层皮,半透明的蝉蜕,而那梦羽翼已丰,振翅远去了,它有它的生活。同事读心理学,说大师对梦的解释,就是"欲求不满"。现实不能给与你的东西,梦,这个意态撩人的现实的姊妹,就想尽方法让你满足。大师的说话固然要听,信者得救。但我宁愿相信梦有其意志,或者纯粹是随机作业。我知道其实喜怒哀乐,思想行为,统统都是计数。尖叫,乘三。郁闷,二次方。想自杀,加八除二。有数得计的我知道。那些知识分子,科学家,用一本书,一次实验,把我的皮肉刷掉,换上一堆数。我很讨厌这样。对梦的想法是我的小小反抗。对科学迷信我宁愿什么都不信。

我对梦的关注比对现实的更多,为此,生活在旁边气的满头冒烟。

梦之一

那是一间很小的旅馆,隔壁房间的两个女人整天不在的,只是偶尔露一下脸。旅馆的房间内注满了酒店公式的淡黄色光线,但房里一盏灯都没有。我怀疑在什么地方有一垂死的太阳,酿了个黄浊的白昼。

梦里有,我跟友人,那是谁呢,记不住了,总之是个女的,肯定。也可能是个男的,肯定。那是一个人,不是一只狗,肯定。应该是吧。我身旁的空间被呼吸填满,可是我一个人也看不见,但总是觉得,怎么这房间满了人。

我偷偷的溜进隔壁的房间,一边到处看一边想那两个女人回来的时候我怎样说,我进错了房间了,我把包留在你们这边了,我来你们这抓贼呢。浴室里有几个按摩浴池,一个圆的,正常大小,就普通浴缸那个大小,另外八个,小浴缸,长方形,角都是圆的,如婴孩棺材大小。里面的水深蓝色,像墨水一样,死的无机物的颜色。不知何时我已浸在其中一个小浴缸里面,双脚伸出缸沿。水一点不冷,不热也不温,连湿也感觉不到,除了轻微的流动以外什么也没有。我半坐在这深蓝的颤动的小小心脏,想象越南的呛人的包含湿毒蛊惑的空气,来往的三轮车,践踏湿滑的路面。到处都堆着成山的水果,他们身上披了好看的桃红柳绿,咬下去却是一口灰。

那两个女人已经回来了,一直站在我旁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如睡莲一样平静而虔诚。我站起来,裸着身走出门外,奇怪我身上一点不湿。

剃了板寸头的男人站在我房间里,对着他除了微笑我什么都不会。男人跟我说了很多的话,都是我俩以前的事。他说的似层层,我的记忆里却没有他。他说了很久,我一句没有听进去,可是迷迷糊糊的就开始信他的话了。总之我们是早就认识的,不应怀疑,不应提问。

我看看他。男人笑着,连脸上的油光也喜眉喜眼,他的眼珠黑而清澈如水,我瞄了两眼,一不小心就从那个黑圆的深穴掉到草原上。那些草右半人高,含着浓黛色汁液,使得风都发涩。阳光很好,落到身上却是冷的。

我摊在草上的胳膊都麻了。

新欢!啊!新欢!



新欢Arata,香港潮人偶像之一 ------ ARATA. 想不到我也沦落到这个田地。Arata跟中村狮童一样都是很有个人魅力的人,对,个人,跟群众无关,更跟一众潮人无关。
翻看乒乓的时候,觉得arata饰演的smile异常耀眼,寡默的眼睛会溢出白银来。

明星是我们资本主义底下的其中一项商品,他们卖的除了样貌身材花样年华以外,还有爱情,人际关系,私生活,或者生活。明星是稳定社会秩序的一样重要工具,把不少人见不得光的春梦从现实移植到电影电视剧海报唱片里开花结果。对于那些灵魂脆比玻璃骨的人民,明星偶像给了他们一个永不会unrequitted的love的机会,当星星们隔着薄如冰的荧幕对迷们大叫我爱你们时,不要怀疑他们的爱,那都是真的,是真的。他们对钱包里那些毛泽东华盛顿福泽谕吉的爱也是真的,信我。

Tuesday, April 26, 2005

nakamura shidou 中村狮童


中村狮童因为影片“藉着雨点说爱你“为港人所知,我没有看过该片,煽情片我一般是避得就避,几百人坐在导演调好的粘稠的黑暗里嚼同一块蜡咽同一掬眼泪,像喂食与人般呕心。 所以,我跟中村狮童难得的好男人形象缘慳一面。

后来看了其新片邻人13号的trailer,发觉有些人,真是天生会做戏的,也可能是从小训练出了效果------中村从八岁开始以歌舞伎的身份登台至今,要在厚重的白粉下作出表情来,不是件易事。虽然积极参与电影广告电视剧,但他从不忘本,大呼歌舞伎才是本行。同时尊重传统和现代表现艺术,同时有能以驾御二者的演员,在香港可说是没有。在香港从事传统表演的一般都会做死老本行,甚至在戏外都还是一幅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模样,他们除了大戏台,画卷或者博物馆以外,在尘世仿佛就无处容身,在大厦林立的香港地,他们总是格格不入。一般的电影电视演员,对传统表演艺术,莫说是驾御能力,甚至连基本认识都没有,近几年东华总是爱请那些青春偶像年轻演员粉墨登场唱一两段粤剧,结果无疑是灾难性的,也证明了多才多艺不是想要便有的。香港人便是这样,自己本行以外的东西,一般都不碰不闻不问,甚或连涉猎都不会,所以很多年轻演员听到梅兰芳是男人会诧异上半天,因为他们不知道从前只有苏眉才能登台板。

后来有人告诉我,像中村狮童这样的人,其实香港也有的。

那个人叫做,罗家英。

妖。咪玩啦。

中村狮童(二代目),原名小川干弘,1972年9月14日生于东京,高177cm,血型o型,屋号万屋,定纹桐蝶。

出身自歌舞伎名门,八岁初登舞台,并正式承继狮童之号(父为一代目中村狮童)。曾多次参演歌舞伎剧目,亦活跃于电影电视等媒介。

邻人13号公式网站:http://www.rinjin13.com/

我印象中的越南,盛产各种湿香料,水果,河鲜和瘦小淡棕的人,或湿毒的林林种种。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这些土特产的蛛丝马迹。青年旅社的床分上下铺,我的床与你的斜斜相对,我上你下。居高临下,我觉得你很大而我特别的小。我像只雏鸟披散着稀湿的羽毛发軟的喙透过枝叶看你。鼓鼓的胸肌顶着t恤,袖口与手臂之间完全没有空隙,哎那么大只,你不是我所知的越南人。开头我以为你是,a Chinese,中国人。你说你是越南人,美籍,来自三藩市。San Francisco, 阿伯说的那个旧金山,金斯堡那个金。很多同性恋的那地方。越南人呵你,其实你美国到不得了------黄色的鸭舌帽,图案t恤,浓烈的chanel男装香水。你走的那天,床衾被枕余香经久不散,仿佛你的鬼还在睡。你的床一点也没乱,可能你本来就只是,馨香一襲,所以你压在我身上一点都不重。

和你一起的几天,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游客,故宫长城颐和园,以及所有挂着:“中国欢迎你“ 的地方我们都去了。碰见你的第一夜。Tiananmen Square.摩肩接踵,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哗人真是多,我说现在是国庆节假期,放假十天,在街上走又不花钱,所以街上人那么多。十点十一点,长安大街射灯白刺刺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一家大小,成双的落单的,卷着舌头说你不懂的北京话。我也不明白我说。波坡摩佛,读了三年普通话翻成广东话化成英语变普通话再转广东话。旅行的时候我只愿为自己做翻译。灯又猛人又吵, 我们像走在一锅大滚水里,举步维艰。左脚一递裤管被无端的狂喜炙熟,小心,我走了一步让群众的热情烧断了食指。那个灯,灿死人。眼都睁不开。街上成万的人的五官,连同他们的卑屈,一齐被尖锐的白光削平。原来繁荣昌盛,不过是一从从红的白的蓝的绿的光,开在荒凉的石屎地,你啊我啊,采过一丛采过又一丛,回个头,已盲了一半。

故宫晚上不开放,那天晚上冷,筒子河上浮着白烟,好象很多阴人,珠翠满头,抽大烟,无味的冷烟从高洁的骨头溢出。角楼灯火通明,后面拖了一排暗绿的不知什么树,这里人很少,汽车呼啸而过,只有街灯会看它们。河边有不知从何来的音乐,那些故去的胭脂桃红,乱舞红袖深,扶着半断的脖子,就着紫血,唱一首。我觉得人迷迷糊糊地,在这些国家一级保护文物面前,人很容易浮想联翩,好在只想想是不收入场费的,贵啊,我是成人,收六十块呢。你说你累了,因为从早上五点到了北京机场以后就一直马不停蹄,走马并且看花,整个晚上就跟我拿着地图在京城中心瞎跑。我们决定回去了,在街上等车,冷空气凿进鼻子我一阵钝痛,什么我也闻不到,独只闻到冷。车来了你牵着我的手,快,上车。

坐车回去的时候,我想起后海边那个那拖把蘸水在地上写字的老人。围观的人拍手叫好然后散去,过几天便忘了。我之于你亦然 。在陌生国家遇上陌生人总是奇趣无穷。我这个陌生人就是那些水写大字,让你看了惊叹拍手叫好呱呱喊。那些字干了以后,你便不复记得,在什么时候,那块傍着人工湖的空地上,写了很多不明所以的异国文字。

你六尺,九十公斤。很高大。走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想,美国的消防员也不过如此。乘登长城的缆车,你膝盖艰难地抵着漆成米白的钢板。缆车下面传来灌木丛的尖叫,巴不得我们掉下去成为他们一年分的肥料。食你,可以从手臂开始,好肉。食你,可以,食足一年。
旅行的时候有朋相伴已令人不亦乐乎,你我都非常明白这一点。要是中间夹杂些艳事,那就要比不亦乐乎再乐一些。回到房间是你把门锁上了,我就知道了。每一次都这样,每一个男人都是。门锁恰如其分地发出证明其已锁上的声音。卡。卡。我听到你的纽扣,掉在我脚边。其实我们可以拥抱,互道晚安,爬上各自的床上,不负责任的打呼噜。但为什么把门锁上呢,个个都这样,又不话我知。

一般男人少有你那般绵密的皮肤,浅棕色,因为晒过,上面蒙了点红,红尘啊,害得我,周身痕。墙上一盏小灯把一室的不可言传照得半明半暗,那时我们在做爱。进入时身体细细的,一丝一丝的撕裂着,像暖空气在灰白的冰面咳出松枝状皱纹。沿着缓慢伸展的纹路,冰块严密整齐的结构崩坏。一环一环的拆开,如小心翼翼的解开纠结的绣花线段。你的谨慎却我处处开裂,不过我没有说,成晚都没有。你很有经验,看得出来。以前的那些人在我身上留下的气味,跟着皮肤的抖动,纷纷落下,一如小沙石从米粒间竹篓里漏出。你的眼睛小,样子有点像袋鼠。要是你不告诉我,我会以为你来自那个阳光贱卖,什么都是大大旧,长满好客的棕色毛皮的树熊之国。在身体的空隙间我想起那些男人。好久没见了,他他还有他和他。有的满身汗臭,有的带着面粉牛油的腥臊。他们的脸一个贴一个,排在半空如煎好的水饺。我看看他们,然后他们就像枯了的红山茶八答八答落在床边,还在朝我看。房外的走廊灯光火猛,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们,带来了他们的好奇,又带走了很多手信,喂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们的秘密,让同乡一一过目,再埋在家里的后院??你说。

我们住的六人间今夜空了五个床位,天亮前不会有人进来的,别怕阿你说。哎多像在柴房偷情的少爷小丫环。怕甚呢,我们俩,男未娶女未嫁。床很大两个人睡都可以,完事后你很累便抱着我睡了。我越夜越精神,不知心肝脾肺肾那个破了,注满水的的小气球,破了烂了都不觉痛,红红紫紫的血色,好像卡通片,小飞侠阿童木,永远都不痛。流出来的血向四肢末端开枝散叶,结果绽花。橘红的花心吉吉笑。房里有浴室,我一天冲三次凉,反正不要钱。热水器二十四小时供应的热水,不洗澡,拿来做甚,泡面又不够热。花洒褂着一头水,披我脸刮我身,水珠又圆又重,呀好个满头珠翠。水柱裂在我无光泽的肩头。我觉得手脚越洗越重越肿,身体好似吸了一个死塘的水,长满了霉绿色碎萍。我摊在浴室地板上我是一卷湿透的厕纸,水沫如一生的未知浸润我,沉重的肉体在天亮之前瘫痪。地上有上批住客留下的鞋印。很多人远去了流下了脚印迟些会被水冲掉,我为什么要这样趟在别人的泥鞋印旁呢。我昏昏的热情退潮了,它的月亮是个去水口。冷了一半的我才想到爱滋病梅毒大肚。我只好对自己说北京买condom好难。刚才的一小时里你是否已经把无数恶毒的种子播下,我是否必须以各种体液浸之润之,以白血球哺之,最后被感冒一掌打死。算了算了,已经发生了,我怎想怎骂也没办法。而且这些生理上的问题宜向医生求教。但我纳罕,怎么会选了这样的人呢。在从前我明显不感兴趣的人,如今跟我睡一个床,游山玩水,吃香喝辣,而我又喜欢他。为什么呢是这样的人呢,一个在事业有成和安居乐业的间隙之间,带着猎奇的眼镜,走访亚洲“寻根”的典型美国亚裔人。他喜欢成龙,遭大量的粗制滥造的流行曲和荷里活电影的荼毒,主要兴趣是做爱和吃。那压在我身上的肩膀,一望而知早早惯于承受西装的死硬线条。我以前最讨厌西装男人。原来我跟一般ol的口味并无二致。

我的广东话跟你的越南语鸡同鸭讲,所以我们只能用英语沟通,间或掺杂各类身体语言,或者身体。你有过广东籍女友,又热爱进食各种粤式点心,所以你会一点广东话,不过程度相当有限,只会“叉烧包”,“烧卖“,“靓女“这些单词,连“糯米鸡”也不会说。普通话你一个字不会,你说广东话像越南语,易学。后来我知道广东广西的某部分和越南以前通称交趾,交趾交趾,大脚也。南蛮人,没文化,不缠足,赤着泥色大脚,在葱葱的水稻之间转来转去。田里温润的淤泥握着女人的大脚,毒日高照,秧一根一根插,偶尔抬一抬腿,拔掉上面鼓鼓的水蛭。交趾交趾,大脚阿。看你的脚,比我的大一半。你说会不会我的先祖跟你的先祖,两双脚,一大一小,巴巴踏过溽热的夏日。

晚上做梦。面前拦了一条暗绿色大河,风吹水面,隔着栏杆看那水闪闪亮像蛇卵。灰脏的棉花模样的实云,恹恹的捂住天,间或抖落冷淡的尘般的陈阳。河边,每隔十步,便见一四柱大床,挂着紫纱帐,里面都没有睡人。有几张床中间挖空,种满蓝莲苞,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闷死的小小孩儿脸。我和你睡一床上,头顶习习河风,有甘腥的鱼鳞味。河带来的空气又酸又毒又湿,蔓藤一样缠上我。我淡黄的皮肤开始发红,汗毛都掉光。从手指发端开始,我一点点溃烂含绿脓,绿手掌流出水。你好像免了疫,皮肤光滑微红,发出坠枝甜香。河对岸有很多不知名的树,遍体浓绿,软趴趴的堆在山坡上。那大河是毒的所有中心,哪有什么水,全是蠕动着的固体,叠叠叠,一张张绿色死人脸。可真是,成了鬼了。我身下的床板又滑又冷,嘿你递给我一个明黄的芒果,酸甜的果实金一样照我脸,我刚开始剥果皮,你就跳进河里,再没有上来。你以为我不记得,游泳啊你喜欢,好那别上来了,好好玩。芒果是很湿热的,小时候吃多了必从喉头痒到阴唇。果核边湿濡的毛状物,银针那样合着血走遍我全身,在红嫩的地方挫出细细的针头。芒果连着树枝的那个黑点,又涩又苦,舔了舌头麻。舌头麻的时候我醒了。

翌日早上,你要走了,我当夜也要回香港。你叩浴室的门的时候我正洗澡,你说要讲再见了。我说再见。关上门,开水,继续洗澡。浴后我收拾细软,准备走。我枕着你的枕头。从旅社乘车到机场要个多小时,越过京城的尘土到了机场,你还会记得我的样子吗?你会去越南,泰国,菲律宾,新加坡和所有晒黑你的地方,会遇上更多的异乡人,会继续收集各种游历,还会白发苍苍的终有一天,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很想告诉你,昨夜,我梦到了,湄公河。

女麻女麻




我不会打“女麻女麻“这个字。速成拼音都不会打,你跟我说,是不是,其实,没有这个字。

女麻女麻即是祖母,爸爸的妈妈,北方人叫的奶奶。

昨夜我又梦见她。

女麻女麻你,死了五年了。

那梦没有前因后果,我如突然被邀请去看开了场的电影,而那幕戏,我也有份,主角呢还是。

我说要写一个有关你的文章,写一切有关你的事,烧给你。女麻女麻看着我,什么都不说。我知道女麻女麻你想说妹头,女麻女麻都不识字。我在屋内你在屋外。我想起诗人周云蓬在悼念小索的文章提到,死亡对当事人来说是彻天彻地的黑暗。而生者可以躲进小屋,亮着灯。对于处在黑暗的死者,我们完全无法施以援手。木窗棂的阴影打在你灰白的卷发上,你贪靓,每逢过时过节,你便去理发店,回来时顶着一头墨黑的湿濡的卷发,抱着大包小包大米糖果鸡鸭鹅。但今天你的头发,有破败的灰白色。女麻女麻,你说那是不是,你骨灰的颜色。我握着从窗的另一头递过来的你的手,时间停了,而悲伤让它一直停。我在屋内,点了满室的烛火,白蜡油甜润的蛇头舔到我脚边。你在屋外,身后有月华照耀,光像稻田水一样暖。牵牛蓝的月晕,填满了你年月的沟壑。我说女麻女麻我没有见过你的脸,那么年轻。我握着你的手,此生机会不复有。你的手冷,容我多握一会。你手上的寿斑都睡着,从紧密接触我感受到你皮肤的松垂,好像懒散的老柏针的气味。你的手冷,里面却有一个心在跳着。田野在你后面把春色退尽,和夜容一样黑。

女麻女麻你为什么那么静,以前那么好火。你走前几个月,看着我,一路笑。你剪了男式头发,脑后铲青。你一直微笑,没有很多话。爸爸说那时把钱交给你,你收埋又不记得,又再问他要。退休后搬返乡下住,四围行,吃茶果,打纸牌,长纸牌上面画了黑红两色的小点,看得人眼花。以前你那么好火。我跟你去街市,走到半途闹别扭要吃冰,从街头哭到街尾。你一句不骂,就从身旁的卖菜心小贩那里抽起一个价钱牌,二话不说就打。打得我在菜市乱走,你若无其事拿着人家的家生打孙。人家还在做生意呢,那没了价钱牌的菜心椰菜好像没有碑石的坟包,无主孤魂那样,那么老练的卖菜婆,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后来街上的人做好歹的劝说,你才停了手。以前那么好火,为什么,那么静呢。那天在那张草席底下,你,为什么,那么静呢。

爸爸说,在乡下住的那两年,最后的两年,你一直都,很寂寞。

你死后我没有拜过你。你还是怪我。要不为什么你在梦里一直不跟我说话呢。昨夜我牵着你的手。听那色衰下的骨头,嘎嘎响。为什么会摸到骨头呢,那天不是,在火葬场里,女麻女麻你成了一堆灰吗。从一个人,有手有脚,变成一堆灰,中间只是一个电制。你望望我,我知道你要走了,后面的树干开始流出松脂。 你走了,什么话都没有留给我。

然后是另一批人,另一幅场景,另一个梦。

人们进入我的生命,车轮转,那么快,像不消停的乱梦,我张眼合眼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就都走了。留下的人唯有继续推生命的陈磨,等着其他人的到来。

黄河谣

黄河的水不停地流,流过了家流过了兰州,远方的亲人那,听我唱支黄河谣
日头总是不歇地走,走过了家走过了兰州,月亮照在铁桥上,我就对着黄河唱
每一次醒来的时候,想起了家想起了兰州,想起路边槐花儿香,想起我的好姑娘
黄河的水不停地流,流过了家流过了兰州,流浪的人不停地唱,唱着我的黄河谣
-----黄河谣


第一次听野孩子的黄河谣的时候在大会堂,2003年香港艺术节的“北京谣滚”单元。那时候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觉得大会堂此刻真是大,好大,太大。红,红,蓝,蓝,然后蓝,蓝,红。松弛的彩色射灯在舞台上披披褂褂,台上的野孩子像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宽衣服。大会堂的座位排列整齐,上面坐了穿戴得一样整齐的人们。手风琴痛苦的在十个指头之间涨满,跌了一地碎骨,红灯静照,我和其他的观众一样,坐在黑暗里面比黑暗更沉默。我想起另一次,在野孩子的河酒吧,氤氲的人气烟气酒气象啤酒的气泡狭着音乐欢快地升腾。那些以醉语互相馈贈的男男女女,长的像希腊石像的金发男孩,半空酒瓶旁的唐卡,冷硬的水泥地板,都跟野孩子非常接近,伸手可及。歌声河一样流流流:一块块的石头,花岗岩,雨花石,缅甸玉,各有各,在春暖的河水里,从最细小的结晶,不紧不慢,悄悄的,开了花。音乐还是很好的,张全小索完美地鼓动吉他的金属裙摆,二人的和声在干冷的大会堂倒翻了一堆银小鱼,观众的眼睛一齐亮了起来。是的,音乐还是好的,但我很难忍受这样像在艺术馆看画那样,听他们的歌。啪啪啪,我当然鼓掌,啪啪啪,像镶了一个又一个画框 。

不过,话说回头,能让更多人知道并看到听到野孩子,也是件美事,野孩孩子没有错,大会堂也没有错,他们只是性格不合。

其实呢,兰州人有他们的黄河,我们有维多利亚港。填海填到又长又窄,十足十条河。每天送走许许多多的渡轮,铁青着脸的军舰,坐了刮刮叫的游客的“大眼鸡“。

曲终人散。外面又湿又冷。乘船前看了下维多利亚港,哎你个香港之儿,被人填填填,成天填,瘦到似个鬼,大堆沙石垃圾,灌你胃。一日到黑在尖沙嘴中环的石屎脚眼之间跌跌撞撞,满脸灰紫,你看你,看人家黄河,你,多失礼。

离题了。黄河谣啊我要说。再听黄河谣是听网上的mp3。士别三日都定必要刮目相看。何況是隔了近两年光景。艺术节同一场演出的录音。同样的歌声在不足十平米的深宵里,像月夜人狼一样变得充满力量个高身壮。我无法解释这种面积与歌声的关系。但我确实在好几个夜里对着电脑屏幕泪流满面。几年前看了一篇有关野孩子的文章,卷头四字------何以言之,看着那些生在河边,跟河唱着同一首歌,在歌里喝着黄河的砂石与水的人,再看那暗泥色的大河,他们之间,有很多很多的不可言传。何以言之,何以言之呢。所以我把感动放在那些默默无言的夜晚,让它们沉到黄泥底。

困了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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