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26, 2005

女麻女麻




我不会打“女麻女麻“这个字。速成拼音都不会打,你跟我说,是不是,其实,没有这个字。

女麻女麻即是祖母,爸爸的妈妈,北方人叫的奶奶。

昨夜我又梦见她。

女麻女麻你,死了五年了。

那梦没有前因后果,我如突然被邀请去看开了场的电影,而那幕戏,我也有份,主角呢还是。

我说要写一个有关你的文章,写一切有关你的事,烧给你。女麻女麻看着我,什么都不说。我知道女麻女麻你想说妹头,女麻女麻都不识字。我在屋内你在屋外。我想起诗人周云蓬在悼念小索的文章提到,死亡对当事人来说是彻天彻地的黑暗。而生者可以躲进小屋,亮着灯。对于处在黑暗的死者,我们完全无法施以援手。木窗棂的阴影打在你灰白的卷发上,你贪靓,每逢过时过节,你便去理发店,回来时顶着一头墨黑的湿濡的卷发,抱着大包小包大米糖果鸡鸭鹅。但今天你的头发,有破败的灰白色。女麻女麻,你说那是不是,你骨灰的颜色。我握着从窗的另一头递过来的你的手,时间停了,而悲伤让它一直停。我在屋内,点了满室的烛火,白蜡油甜润的蛇头舔到我脚边。你在屋外,身后有月华照耀,光像稻田水一样暖。牵牛蓝的月晕,填满了你年月的沟壑。我说女麻女麻我没有见过你的脸,那么年轻。我握着你的手,此生机会不复有。你的手冷,容我多握一会。你手上的寿斑都睡着,从紧密接触我感受到你皮肤的松垂,好像懒散的老柏针的气味。你的手冷,里面却有一个心在跳着。田野在你后面把春色退尽,和夜容一样黑。

女麻女麻你为什么那么静,以前那么好火。你走前几个月,看着我,一路笑。你剪了男式头发,脑后铲青。你一直微笑,没有很多话。爸爸说那时把钱交给你,你收埋又不记得,又再问他要。退休后搬返乡下住,四围行,吃茶果,打纸牌,长纸牌上面画了黑红两色的小点,看得人眼花。以前你那么好火。我跟你去街市,走到半途闹别扭要吃冰,从街头哭到街尾。你一句不骂,就从身旁的卖菜心小贩那里抽起一个价钱牌,二话不说就打。打得我在菜市乱走,你若无其事拿着人家的家生打孙。人家还在做生意呢,那没了价钱牌的菜心椰菜好像没有碑石的坟包,无主孤魂那样,那么老练的卖菜婆,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后来街上的人做好歹的劝说,你才停了手。以前那么好火,为什么,那么静呢。那天在那张草席底下,你,为什么,那么静呢。

爸爸说,在乡下住的那两年,最后的两年,你一直都,很寂寞。

你死后我没有拜过你。你还是怪我。要不为什么你在梦里一直不跟我说话呢。昨夜我牵着你的手。听那色衰下的骨头,嘎嘎响。为什么会摸到骨头呢,那天不是,在火葬场里,女麻女麻你成了一堆灰吗。从一个人,有手有脚,变成一堆灰,中间只是一个电制。你望望我,我知道你要走了,后面的树干开始流出松脂。 你走了,什么话都没有留给我。

然后是另一批人,另一幅场景,另一个梦。

人们进入我的生命,车轮转,那么快,像不消停的乱梦,我张眼合眼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就都走了。留下的人唯有继续推生命的陈磨,等着其他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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