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y 10, 2005

梦之二

bliss



梦之二

今天,我回到从前念的那个中学。这学校很小,进了大门,一排排的课室包围小得不成样子的操场,太阳不论在任何时段都只能照亮操场的其中一角。操场边上一个大仓库,仓库壁上开了一个方洞,权作窗。我跟朋友常常到那去,聊聊坐坐,过日晨。今天我看见仓库铁门上的漆的绿颜色让锈蚀走了一大半,还上了铁链。我说几天没来怎么锈成这样。小六说这仓库这么多年来也是这样的啦,你睡醒了没有。是吗是吗。上星期我和他们在仓库喝啤酒互掷花生壳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呀。那即是怎么样呢,我的脑袋现在像落满了大小垃圾的浆糊,布满了蛛丝马迹,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学校今天一个学生没有,只有士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老人,有一个头皮开裂,遥遥指着我们说:“嬉皮士!嬉皮士!“那老头估计是死在那个花的年代了,我说嘿现在哪有什么嬉皮士,谁那么得闲天天讲反战环保。我们天天啃快餐店注满抗生素的死肉,把几百万棵大树变成姹紫嫣红的包装盒,然后埋葬,奢望他们开出漫山的七彩纸花,对着报纸电视上的烽火炮灰,我们像吐痰一样施舍叹息,再以生计作掩护,把自己淹死在如山的文件群里,从此无眼屎干净盲。还要搞露天大游行?长了雀斑谁负责??

我最后。我总是最后。他们都进去了。仓库里太暗,怎样睁大眼睛看都像有双半透明的兰色衣袖到处掩着,处处都是鬼影打着鬼影。仓库里面水泥地很光滑,又深又冷,仿如一汪怨恨的停顿了的海,绷在将裂未裂的临界点上。四面墙都是绿的,上面有各种原因导致的斑斑点点。几只灰白蛞蝓在龟裂的墙面上快要跌下了。习惯了光线不足以后我第一件看见的东西是一头豹,蹲在我面前,背着我。我不是但丁,又非立于人生之中点,怎么我甫踏进陌生,凶暴便盯上了我。眼前这个豹明显跟国家地里杂志那些高解像度的七彩照片困住的野兽不一样,就算我没有翻过那本贵价图书,可我也知道豹长个什么模样。我眼前的兽,毛色泥黄,上面一个墨圈没有,倒三角头,一双眼睛有半张脸大。它比我所知道的豹大起码三倍,样子一点也不像豹。可是小六说那啊不就是一只豹吗。其实我怎么这么肯定面前的就是那种动物呢。那只豹非豹转过头,向我笑了起来,裂到脸颊上的嘴角漏出一点点它布满血丝的利齿。小六呢,还有我的朋友们,早已一个一个,沿着潮湿的墙根坐下了。他们一同微笑,耳语,拥抱,抽烟喝酒。大麻烟把绿壁熏焦,墙上的黛粉片片剥落。他们的笑语在仓库里与发臊的酒气缓缓升起,墙上好些虫掉进了他们的酒杯,他们却浑然不觉。我大喊小六的名字,以为在这种时候爱人总会派上用场。小六怔怔的向我笑,几个女孩子躺在他身边,此时正是暖玉满怀活色生香。大家突然一起看着我,再看看那只豹,然后又喝起酒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不知谁在念着诗,他一念,我身上就长满了字。

我想逃,门又上了锁。我一边走着弧形步一边留意它的眼睛,无意踢到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豹子头。颜色大小跟动物片上看的差不多,头的切口很整齐,血迹干透而毛皮和肌肉已卷缩起来。

下一秒利齿如刃刺破我的大动脈,温热的血跟毒虫一同射出,注满了每一个人的酒杯。那兽把喘气和唾焰摻在一起灌进我的伤口,大家都站起来,为染血的天花举杯。豹将我的上半身体撕裂,绿色的心桩尖叫在肋骨底下。人们开始在被血腻污的地板上做爱。小六在动作的间隙看看我,笑了。豹腥热的呼吸从我肺叶破損的裂口流入,我像被一块又一块滴满血的自己的肉打昏,在如铁的腥味里溺水。豹又要扑杀我之际,竟突然回头,家猫般蹭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他们轻轻抚它的头,尽管那暗泥色的皮毛如麦秆般扎手。蹭着蹭着,那豹那豹,怎的,忽然变了一个少年,全身赤裸,皮色光洁如玉,白里透红,脆如薄月艳如山茶,绷紧着下面一巢阴谋。但为何呢我觉得他的样子是我看过最秽亵可憎的,一双眼,笑吟吟,像蛇一样又冷又腥。小六呢,跟大家一同打闹着呢,小六,你还记得我吗。他望也没望我。我拿了小匕首在少年油光水滑的脸皮上划了一道,宛如剖开孕妇充满液体的腹部,金鱼干瞪的眼睛。刀锋未落之时,巨大的未知在我头顶集结,风起云涌,那大无可大的未知,几乎在同一时间,跟少年的脸,涨裂。成担的污泥从切口溢出,他的眼珠如残烛死炎般下陷,变得越来越混濁,不复原有的澄静。三秒后少年变成了淤泥上的一张皮,臭气熏天。我的未知成就了自身,跟那少年的美貌远去了。

众人目睹了这一幕,都瞪大了眼睛,然后尖叫起来,再来是没命的奔逃,连吾爱小六在内。我拨开人皮,用手捧了一掬深灰的烂泥吃着,粘粘的很难吞,咽下了倒是有点腥甜。

离开仓库。外面的阳光像枫树糖浆一样发粘。蝉在砖墙上叫着。阳光一点都不暖,灰绿的叶子落到我身上,我的手脚便龟裂。

0 Comments:

Post a Comment

<< Home